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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畅销书《人类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在总结人类发展过程时,用局外人的语气不无遗憾地提出人类受困在19世纪浪漫主义和20世纪消费主义相结合的现代“围城”中。所谓浪漫主义指的是我们说服自己,为了充分发挥人类潜能,必须拥有尽可能多的经历,所以我们要去尝试各种事物,比如环游世界;而消费主义告诉我们,为了得到幸福,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消费物品和服务,越多越好。自从埃及人不再修金字塔、中国人不再殉葬之后,这种心态就主宰了现代人的生活。我们有幸在四十年前开始加入这种浪漫主义消费主义的世界大潮。
 
为了浪漫地消费,我们已经将人类的想象力推向了新高度,消费金融即是一例。本来大家司空见惯且长期以来“润物无声”的消费金融,或者叫消费者金融(Consumer Finance),可以这样定义,即由个人或家庭使用各类金融工具,如货币、银行账户、信用卡、转账服务、移动支付、小微金融、保险等,实现其金融目的,如储蓄、贷款、借贷、保险和投资等的货币管理实践。具体而言,我们惯见的代发工资、购买理财、消费商品或服务、买保险和养老金,以及转移财产等都属于消费金融的范畴。但这个词进入公众视野,还是因为其更加窄化的所指,即互联网公司等涉足的专门提供给广大客户用于消费的信贷服务。
 
应该说,消费金融产品和服务的出现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广受赞誉的中国式赶超发展给人民认知带来的挑战也是巨大的,四十年前的中国,没人知道什么是市场;三十年前的中国,“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商品经济屡屡涉险,非议不断;及至今日,无人不知金融为何物,无人不晓消费之效用。这是改革开放四十年巨大成就在人民生活中的微观体现。在物质生活的丰富过程中,人们的观念也在转变,从节衣缩食、努力攒钱,到积极消费、享受生活。消费观念是一个社会市场化水平高低的表现:在我国金融工具匮乏的年代,除了黑市,商品交易靠的是工业票证,消费需要申请批准,更不要提完全不可想象的贷款消费或投资,那可是企业家和商业活动需要到刑法条例里找的年代!
 
在八零后这一代人眼中,一切都可以买得到,而且似乎用钱换得服务和商品是天经地义的事。对于非特权阶层,福利分房已经是过去时,福利休假也似乎是存在于“计划经济史”这类文献中的字眼,他们和更年轻一代人从有记忆起,所熟悉的是市场规则:个人的时间和才能可以换得收入,而自己可以随意用收入购买物品和服务,甚至,消费的队伍如此拥挤,以至于买车需要摇号,买房竟然“限购”,而为了网购划算,时不时还要熬上几个通宵。
 
中国经济发展的三驾马车,出口、消费和投资,已经在近些年发生结构性的改变。出口,受到中国在全球价值链生态的影响,而投资由于我国基础经济制度的缺陷而风险过高,作为经济转型升级的必需,扩大内需、提振消费就成了既与供给侧改革的大方向一致,又与人民群众的高期待相符的调整方式。据中国人民银行的数据显示,2012到2017这六年间,我国消费性贷款的规模从10.44万亿元一路增加到31.5万亿元,占到中国整体信贷规模的约26.2%,占当年GDP的约38%,年均增长超过30%。据去年发布《中国消费金融创新报告》显示,我国当前消费金融市场规模估计接近6万亿元,如果按照20%的增速预测,我国消费信贷规模到2020年可超过12万亿元。一部分打着消费贷名义的贷款实为投资贷,被用于炒房、炒股甚至炒虚拟货币。应该鼓励有场景的消费金融,抑制那些资金去向无法把控的消费金融,使之真正为消费升级服务。
 
就当下光景而言,不仅消费者需要说服自己充满信心,政府亦需如此。就体量而言,我国消费贷款的规模不及美国的一半,发展空间巨大;就种类而言,我国金融创新仍大有可为。在美日等高度资本化的国家,消费金融涵盖十分广泛,包括发薪日贷款、学生贷款、个人和家庭度假贷款等,而提供方十分多元,包括大量私营公司。这体现了高度资本化市场经济的一种必然趋势,那就是广泛的信用获取渠道、广泛的投资机会、高度规则化的监管机制。中国现阶段的消费金融来源有限、用途单一,参与主体数量也受到各种防范性过强的管制政策的限制,改进空间其实很大。中国有十几亿消费者,能够使用消费金融服务的保守估计也有几亿人,总不会比网民数量少,而区区25家消费金融公司显然是不够的,即使加上电商背景的消费金融公司及200余家网络小贷牌照共同组成的“杂牌军”,消费者需求仍难得到满足。
 
改革开放以来,人民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商品经济发展的三十年也是人民福利综合提高,人们对生活的期望不断提高的三十年。在这种积极消费心态下,人们对未来的预期趋于乐观,对自身收入能力和消费需求估计较高,从几年前饱受非议的“月光族”,到现在各类消费金融产品层出不穷受到消费者欢迎,这种转变体现了广大人民群众“财商”的升级,从微观上,是消费者个人生活不断追求提高的一种形式,而从宏观上,又与政府鼓励扩大内需、拉动消费的倾向相协调。
 
金融本来就是为人服务的。与传统银行业不同,消费金融更具有普惠性质,所补足的也是传统金融往往忽视的人群。与传统银行业帮助企业实现投资计划和发展梦想一样,消费金融满足的更多的是消费者的“小愿望”:一次渴望已久的家庭旅行,一件能够极大改善生活水准的家用电器,一个给家人的小惊喜。消费金融公司的“短、平、快”特点正满足着广大消费者的需求,而这种需求反馈给厂商的正是供给侧改革的目标。健康的消费金融是消费升级的润滑剂,某国产手机品牌的数据显示,使用花呗付款的月份用户客单价平均提升41%。
 
在国家进一步对外开放和推进改革的大背景下,进一步推进市场化改革必然会涉及金融领域的进一步开放,不仅是对外资开放,还有对民间开放,对创新形式和创新主体开放,而开放的内涵不仅仅是市场进入,还包括经营范畴的扩展。我们现在应该关注的不应该是如何为这些消费金融领域的先行者戴上“紧箍咒”,而是如何为更多后来者栽好“梧桐树”。这一改革心态与三十年前并无二致,我们所缺乏的并不是过河的石头,而是贯彻经验的决心。
 
2003年,著名经济学家张五常教授为周其仁教授的《收入是一连串事件》题序,结尾写道:“收入既然是一连串事件,不可能每件事都是好的。果树开花结子,在过程中这天日晒,那天雨淋,一时蜜蜂传播花粉,一时虫蚁蚕食为祸。这一切都影响植树者的收入,每天的收入或上或落,变化不同……有惊无险,中国改革的果树没有枯萎,虽然虫蚁犹在,但果实毕竟把树枝弯了下来。”同样的,浪漫主义和消费主义作为主流修辞的今天,我们看到消费金融的果实并没有枯萎,反而愈益繁盛,虽然来自政策和舆论的风雨犹在,但普惠的果实毕竟丰富和改善了人们的生活。
 
本文首发于《中国经营报》2018年12月10日第228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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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俊杰

马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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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科国际事务研究中心CEO,朝圣山学社成员,法国高等欧洲研究国际中心(CIFE)副研究员。天则经济研究所项目研究员,希腊《文明对话》专栏作者。对气候变化政策、国际关系和制度变迁感兴趣的专业英语翻译。握着入场券,在人生的游乐场里乐此不疲的旅行者。 过往经历:在伊斯坦布读过书,在尼斯上过学,在柏林听过课,在布鲁塞尔做过实习,在慕尼黑建过电厂,在万湖划过船,在红海潜过水,在马尔马拉海看过落日,在特洛伊吃过Kebab,在阿姆斯特丹骑过自行车,在斯德哥尔摩开过摩托艇,在梵蒂冈写过信,在摩纳哥吹过风,在巴黎开过会,在开罗爬过山,在白宫外跑过步,在故宫里排过队。提到的地方都不是重点,没说到的才有的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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